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參選失利，吳蕚洋卻一夕爆紅，最終也算完成推廣蜂蜜檸檬大計了，讓他雖敗猶喜。（攝影／黃威彬）吳蕚洋選了一家叫作「妙禪味」的素食餐廳，他那一米八二的身高，加上一頭與「食神」周星馳不遑多讓的花白髮色，簡直自帶聚光燈，於是，我們才剛踏入餐廳，周邊幾桌人就窸窸窣窣起來；之後，每隔十幾分鐘，總有一兩位民眾前來搭訕、合影，其中一名福態的中年男子誇他歌唱好聽，只見他笑容依舊，「我的政見更好，但是你們都沒注意到。」搞得對方一臉尷尬，最後草草客套幾句離去。其實，吳蕚洋吃素、念佛、評時政，也寫信向總統建言，一直像個久居深山的隱士，可惜六年苦諫無人問，直到此次參選，才算一舉成名天下知了；他說起話來也跟頭髮一樣花白，每當我們提問，各種答案信手拈來，八成時間裡，話語充滿慈悲，讓人彷彿沐浴在白色佛光之中，但只要一談起政府的不是，那骨子裡的衝動當場化為朵朵烏雲，劈哩啪啦在頂上炸了開來。比方說，在三個多小時的訪談中就有過這麼一段：「我為什麼喜歡讀佛法，因為在講經說法的過程裡，可以了解很多事，那都是哲理啊，像『凡世間的一切法，都是人心的作用』就在告訴我們說，錢之所以有價值，並不是它本身真的有價值，而是人們認為它有價值。……我為什麼會對年金改革反感，因為政府做錯事、思維錯誤了嘛，政府應該去思考怎樣解決問題才對，手上那麼多工具不會用，反而先來欺負老百姓，怎麼可能破產，騙誰啊！」死別催生蜂蜜檸檬當談話進行到一半，旁邊的同事拿起相機準備拍照，口中還嚼著食物的他立馬警覺，「你們要拍照是不是？那我把眼鏡戴起來。」我問為什麼？「這樣人家才認得啊，比較符合『蜂蜜檸檬』的形象嘛。」事實上，早在競選市長爆紅之前，他默默推廣蜂蜜檸檬已長達十年，背後則和一段段的死別有關，「父親去世是因為心肌梗塞，在送院急救後，很清醒地住在加護病房一個月後去世，那一個月父親經歷開刀和插管，最後則是引發敗血症，……在父親之前有姨丈，再之前還有丈母娘，同時也有我的一位好友李姊，更早前則是三舅舅，他們都是因癌症去世，在未被醫院告知之前，他們身體都不差，從治療開始到去世都不到半年。」看見有人拍照，吳蕚洋不忘先戴上招牌眼鏡，認為有助「蜂蜜檸檬」曝光。（攝影／黃威彬）或許是對親人的離去充滿遺憾，他也開始質疑現代醫學的權威，「等我老到48歲，手上長出醫院治不好的汗斑疹，49歲眼瞼長了瘤，也面臨到要不要去醫院治療的抉擇時刻，我告訴自己：身體是我的，我要先自己處理。所以，我開始飲用蜂蜜檸檬、吃素，結果都是好的，……如果我早一點老的話，就可以叫我爸喝蜂蜜檸檬了，或許，他心臟病的問題可以好，可能連丈母娘、好友的癌症也都解決了。」世界從此翻轉過來當自認治好了醫生也未必能解的病症，他心目中的世界當下也翻轉起來，「從這延伸出來的問題就是，生病連醫生的話都不見得能信了，那還有什麼是一定要去相信的呢，很多事情根本都是可以被挑戰的。……這也包含了亞當斯密當年對於供需法則的論點，就算市場背後真有隻看不見的手會去平衡，但現在的手，和當年那隻還會一樣嗎，我不這麼認為。」「所以，政府做事根本不該先想破產問題，但他們老是拿這當藉口來苛刻人民，想辦法要從人民身上搾取小利，這是不對的。」他說，台灣的官員只是一味信奉古早經濟學，但問題是，當時理論的兩大前提──消費者偏好不變、資源有限──早已不再，卻總被置若罔聞，「現代人的喜好每天在變，而且拜自動化生產之賜，資源早就過剩，可是我們政府還在用老舊的理論施政，要全民節省、要各種年金改革，……也不想想，日本蕭條二十年就是這樣來的。1988年父親從警職退休前，吳蕚洋與其合影。（照片／吳蕚洋提供）在吳蕚洋的想法裡，政府應該興利大於防弊，只要遇到與人民相關的事情，就必須自己跳下來承擔，比方說，公辦都更就該用政府的資源成立建設公司蓋房子，且目的不為賺錢，「很多事情為什麼會做不起來，因為我們的政府誤以為自己是廠商，做事總先思考會不會虧錢，但問題是，政府存在的目的是來花錢的，要讓人民有信心，去促進、擴大消費行為才對，而不是老對自己很會省錢感到沾沾自喜。」政府根本不會破產你什麼都要政府做，哪來那麼多錢啊？在吳蕚洋眼中，問這種問題的我們就像俗人，他皺著眉頭說，至今也沒看過單純因為破產就滅亡的國家，何須因噎廢食，「政府還可以印鈔票啊，我知道講這個會被攻擊，所以選舉時都不講。……很多人擔心印鈔票會造成通貨膨脹，但物價上漲不是只有貨幣因素，你想，貨幣為什麼會沒有價值，絕對不是只因為它變多了，而是老百姓對它沒信心。我常講一個例子，今天你帶著兩百億去荒島，唯一用途也只是拿來生火而已，所以才會說，錢的價值來自於人民信心。」「政府應該讓錢的價值一直存在人民心裡，不然印再多錢也沒用了，哪天可能印個兩兆卻只能買到一塊蘿蔔糕。……你要想，現在電子支付越來越普及，當有一天人們都不再用鈔票了，一切數位化，那所謂的財富就只是一些數字在空中增減而已，不管政府帳戶多一點、少一點，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，那又何必太執著呢。」他再三強調，政府必須帶頭花錢，而非一直用「可能破產」來恐嚇人民，否則最終只會一事無成。對於政府種種的老舊思維，吳蕚洋總感到不可思議，認為全是官員缺乏實務經驗使然。（攝影／黃威彬）不懂，台灣靠出口，自己印鈔票怎麼可能都沒影響？他的眉頭又微微抽動了一下，「所以我才一直說農產品很重要啊，在生產過剩的時候，政府應該出面全部收起來，讓農民願意繼續耕種，否則，等到哪天農民都不想種了，你就只能跟其他國家買。你不要以為發展商業，有錢就能買得到，不見得喔，如果哪天發生戰爭，大家都沒東西吃，誰還要賣你啊。顧好農民很重要，怎麼顧，補貼就好啦。」「……，我以前還跟家人聊過，如果有天我當總統，就乾脆不收稅了，他們問我要怎麼維生，我都這樣回答：『錢都我印的啊，我先印出去，最後又把它收回來，到底有什麼意義，不收就好啦。』你想，政府要讓每個人都過得開心嘛，多消費、去刺激經濟才對，真的有需求，再印就是了。」說著一般人聽完下巴會掉到地面的狂語，他一臉雲淡風輕。與神同行卻被放棄時序拉回辯論會當天，吳蕚洋一登場，人們先是滿臉問號，「這誰啊？」「這個人在幹嘛？」接著像在看笑話，「蜂蜜檸檬是哪招？」「他以為自己在選總統？」「佛系候選人嗎？」最後靠著一首歌，所有人都被圈粉了，「哇，原來是被政治耽誤的歌手啊。」別人笑他太瘋癲，他笑旁人看不穿，其實一切早在他的掌握中，「我早就知道，要讓別人記得我說話，必須出奇制勝，所以想說乾脆唱歌，但那首〈愛江山更愛美人〉倒真是突然才有的靈感，我想應該是『祂』來點歌了吧。」吳蕚洋口中的「祂」，是六年前託夢給自己的神佛，當時，他還在苦思如何推廣蜂蜜檸檬，夢中的聲音給出了指引：「可以運用政治的力量啊，去選台北市長吧。」聽來有些迷信，但他也有自己一套不悖科學的解釋，「神佛是一種更高科技的存在。其實，佛經很科技你知道嗎，裡面的神通都是科學，最簡單的例子，以我們手上這支手機來講，你回到幾百年前就是神了──照相一下，就能把對方的靈魂抓住，還可以放大縮小，跟神一樣。」自稱受神佛之託參選，吳蕚洋一路走來昂首闊步，彷彿與神同行。（攝影／黃威彬）可能是佛經讀多了，吳蕚洋寫給總統們的陳情書裡，也盡是常人難以想像的世界，目的則在呼籲當局者放下眼前的執念，「人類最終將被機器人完全取代，真正的和平在那一天終於到來，……到時失業率不是大增，而是人類全體失業，因為在那個要什麼有什麼的時代，人類也不用工作了。」因此得到的結論則是：「既然都不用工作了，又何必累積財富呢，到時人類的生活將變得無趣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修行了。」也因為始終與神同行，所以此次參選，他壓根兒沒想過關於輸的問題，他說：「如果今天選上了，唯一的原因就是『祂』在背後幫忙，畢竟，人跟神不能比的。」那這次的結果又怎麼說？他苦笑，「我也在心裡問祂啊，可是從我選完到回花蓮中間，一直沒什麼靈感，等到回家了、洗完澡，才突然有了答案──原來祂並沒有要我選上。這個結局……有點可憐齁，我連保證金都拿不回來。」吳家人的感情選舉過程中，吳蕚洋的兒子吳承澔總跟在一旁，忙進忙出的，難免引人猜想，問他是否打算培養兒子參政，結果不然，「我不太管孩子的，因為我當年的遺憾跟家裡其實有些關係……父母親干涉我太多了，他們不了解社會上很多事情，只覺得要去工廠才有前途，不然就是當公務員，他們那時的思維都是這樣，不知道商業也很有發展的。」原來，從小自認音感不錯的他，年輕時曾在台中古箏學會工作，也有過一次圓夢的機會，「那時候，我待在箏樂推廣中心，只要看見琴很髒就主動擦，音不準也會幫忙調，不用人叫、不亂跑，老闆很喜歡我，常常誇獎我『骨力』，後來老闆提出要讓我分紅，成為合作夥伴。雖然我很想答應，但因為我爸反對，說那個不是工作，就強迫我去工廠上班，……」競選期間，吳蕚洋找來兒子 吳承澔當總幹事，兩人可說是形影不離。 （照片／翻攝自吳蕚洋臉書）話雖如此，區區遺憾也無損他對那個警察老爸的敬愛，移情作用後來更讓他對年金改革產生莫名的憤恨，「軍公教領的數字是死的，哪天物價指數動一下，他們就完了，會越來越窮耶，……而且，那是人家累積了三十年的資歷，每個月提撥、都有繳錢的，政府不能一句『對不起，我今天比較窮。』就斷然解約，這觀念完全錯誤啊，我不知道為什麼政府都沒想到，好像也點不醒，又或者是蔡英文自己說過的那樣──裝睡的人叫不醒。」此外，由於吳家人的感情始終緊密，一直維持著每週聚餐的傳統，所以他也建議政府，應該立個《親子關係法》，「因為現在公司都用加班來約束人不能回家，很多孩子看不到爸爸媽媽，透過立法，我們規定每個家庭至少一週開伙一次、父母跟孩子相處一天，這樣家庭才能和樂、圓滿嘛。……我從小家裡都會開伙，長大後也是這樣對自己的小孩，可是很多人不是這樣啊，回到家空蕩蕩的，都沒人。」人生短短幾個秋一夕爆紅後，吳蕚洋的歌聲讓年輕人風靡，那是一種複雜的感受──被誇讚總是好的，但政見、理念遭到淡化卻令他無奈──直到受訪這天，臨走了，他在路上被兩名少女攔下，對方說真心喜歡他的政見，尤其是針對人心教化的理念，最教人動容；此時，他那始終維持得恰到好處的招牌笑容總算破了功，笑得更開了。接著，少女們又鼓勵他不要氣餒、未來繼續參政，只見他搔了搔頭，「我出來也是希望政府能夠參考我的政見，不一定非要我去執行啦，因為很多事情的成就不必在我，只要社會可以往好的方向走，任務能完成就夠了。……畢竟，我們在人間都只是過客啊，又何必在乎那些呢。」少女馬上接話：「就是就是，人生短短幾個秋嘛。」下一秒，他與少女們笑成一團了。受訪巧遇欣賞自己政見的支持者，吳蕚洋無比開心，三人合影。（攝影／黃威彬）選前一天，吳蕚洋受邀到滾石現場演唱三首歌，除了一夕爆紅的成名曲〈愛江山更愛美人〉，他還另外選了〈鼓聲若響〉與〈塵緣〉，歌詞多半悲苦。他說，人生在世本就為了受苦，只是多數人還看不懂罷了，「選完後，我都覺得是不是自己任務完成，神快要把我收回去了，這不是悲觀，而是一種境界。」一會，他像想起了什麼，趕快轉頭提醒我們：「不對，要是人家以為我喝蜂蜜檸檬暴斃怎麼辦？所以，如果哪天我真的掛掉，你要記得幫我寫一下：吳蕚洋因為喝蜂蜜檸檬，生命多延續了十年。」更多信傳媒文章